幽幽夜来香

忆王孙

后殖民时代:

章终






  “翼佐我皇家兮,宁彼四方。同天地之规量兮,齐日月之辉光。


  永尊贵而无极兮,等年寿于东皇。御龙旗以遨游兮,回鸾驾而周章。


  思化及乎四海兮,嘉物阜而民康。愿斯台之永固兮,乐终古而未央!”


  却说铜雀台落成正是朝中风物一大事,此台高十余丈,外覆铜,日出则煌煌如金乌。百二十间宫室由浮桥相连,更种牡丹万株,奢丽至极,名士大儒为此作赋不知凡几,且就中雍丘曹思所作《登台赋》尤为辞藻粲溢,为时人所称。


  元凌指尖夹着棋子,轻轻敲击棋盘,低低吟过,笑道,“曹三作的一手好词赋,我在栖霞寺听见时都不由心动,摹过几次。”


  东宫坐在对面,只道,“你欢喜便好。”


  元凌笑了笑。


  夜色渐深了,宫娥渐次点亮宫灯。东宫便在灯光下打量他。恍惚间好像还是当初,一个看折子,一个闲敲棋子,窗外有牡丹万株,偶尔还有雨。


  仿佛万般情起都已情灭,无一事发生。


  东宫目光温柔。


  元凌那敲击棋盘的手,便缓缓顿下来。


  相顾无言。


  却在此时,那榻上的小皇孙不知何故开始啼哭,宫侍怕惊扰贵人,连忙抱远了。


  元凌却淡淡道,“抱过来吧。”


  那皇孙太小,还全然是咿呀流涎的时候,哭起来便是没完的,大抵是因为自己也不知在哭什么。东宫没有看顾过这孩子,不知道他哭得这样震撼,蹙眉担忧道,“皇孙如此吵闹啼哭,你夜间如何休息?”


  宫侍将皇孙抱来,元凌接过手,轻轻拍了两下,这孩子打了两个嗝,却不哭了。


  元凌垂下视线,“怪得很,这孩子和我倒是亲。”


  宫侍连忙见缝插针道,“殿下面善,孩子欢喜呢!”


  元凌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,那宫侍立刻收了声,退到一边去了。他心中暗恨自己多嘴,先前宫中老人已经告诫过,清河郡公是宫里头一号忌讳的人物,千万小心侍奉。其实何用提醒呢,郡公是本朝五世以来从没有过的二度进宫住的成年皇子,单这点就够令人寻思了。


  如今朝堂风雨飘摇,都说叛王欲推举四皇子为储君,大家便皆明白元凌住进铜雀台该是软禁的意思。但是大宫监却反复敲打万不可懈怠了这位贵人,隔日皇孙竟也悄悄送来,宫人们都糊涂了,何曾想又过了几日,东宫竟也驾临了呢?


  看这两位贵人相处甚是融洽,实在令人咋舌。这位四皇子,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呢。


  元凌轻笑,“这般不识人眼色,不像你选的人。”


  东宫瞥了那小宫侍一眼,亦轻笑,“孤让选些干净的新人来,难免就混进些蠢的。”


  元凌轻轻摇晃怀中婴孩,那孩子咿咿呀呀了一阵,又昏昏然睡过去了。


  “如此艰难了么……连几个侍候的人都寻不出了。”他叹道,“邓王至何处了?”


  东宫顿一顿,只道,“你不必忧心这些事。”


  元凌眼神一厉,冷笑,“我自然不必担心,吾兄万事都铺陈好了,亲儿都送到了我手上,我还有何话可说?”


  他声音高了些,怀中皇孙又被惊醒,忍不住就要哭起来,四肢扑腾。


  元凌满面怒容便滞住。


  他低头看了看那张委屈皱成团的小脸,想要再怒,却又怒不起来。


  东宫有些尴尬,“不若让人抱下去……”


  “此刻抱下去,晚上又要闹腾我。”元凌冷冷道,眼刀掷了东宫一记,“你竟是对这孩子全无所知?倒是会想,扔给了我!”


  东宫立刻住了嘴。


  元凌说话厉害,手下却温柔。


  他轻拍小皇孙,唇边柔柔地溢出些模糊的声音。东宫倾耳听去,是南国小调。吴侬软语,扑面而来的烟雨气。


  “四郎。”东宫低叹。


  这叹息中,便有数不清的痴与悔。


  元凌一顿,抬头望向他,眼神变幻过千万,终究是不忍,“你究竟如何作想?京畿营千人之众,如何抵御邓王。除此外你别无部曲在手,难道果真等着兵临城下那日便去送死么?”


  东宫不语。


  元凌眼露恨色,“皇孙送来那日我便知你那些蠢念头。你死了也好,莫指望我为你掉一滴眼泪便是。”


  “孤的四郎果真如此狠心,孤倒是安心了。”东宫笑了笑,探手过去,扯了扯他的袖子,又钩了钩他的小指,“莫气,好不好?”


  他眼眶却更红。


  东宫笑意苦涩,“四郎,好难。”


  元凌别过脸去。


  “从前总觉得皇父如何懦弱,任由世家拿捏,总想着若孤为天子,必要如何如何重振元氏,四海臣服。如今兄弟阋墙,十万兵陈金陵之外,四海袖手。孤除死国再无他法……想想皇父软弱,却做了二十载太平天子,终究是孤天真了。“


  “此一年来,外有世族环伺,内有母后垂帘,孤处处受制。原来万般由不得自己,是这般滋味。”东宫喃喃,注视着元凌侧面,眼中竟有泪意,“长久以来,你便是这般苦么?”


  元凌久久未语。


  他的侧容隐匿于晦暗灯火之中,叫人看不分明。


  东宫轻声道,“孤错了。”


  那暗色中的面容,震了震。


  面容的主人慢慢侧过脸来,东宫方才看见,那满面皆是平静,唯眼中凄怆悲苦,重比万山,让人看了动容。


  “臣欲为殿下死战……殿下何故先降?”


  元凌一字字吐出。


  每一字,都好似心口一滴血。


  元凌凝视着东宫,那双眼真是出奇的亮,宛若妖鬼,在铁汁般的夜色里显得可畏。


  “战不得。”东宫笑了笑,“孤死了,毕竟还是元家天下。若聚兵执意一战,天下流离,北蛮虎视眈眈,一旦南下,国将不存。战不得的。”


  元凌默了一默,忽地笑了,“原来你今日来,是同我死别。”


  东宫竟也不否认,仍是笑着,“是。”


  元凌坐在原地,不语不动。他盯着桌上飘摇的烛火,神色凄漠。


  东宫忍不住轻声道,“别盯着,伤眼。”


  元凌猛地动了。广袖一派横扫,将那桌上一应物件都扫到了地上,叮叮咚咚滚得到处都是。吓得那侍立的宫人皆跪下,口称死罪。


  皇孙又哭了起来。


  窗外雷声隐隐。


  东宫就着一侧的灯光,抬目,见这人长发散乱了些,掩映着通红一双眼睛,胸膛起伏着,何处不是伤心。


  东宫却平静笑着,“到今日这步,也有当初没有听四郎劝谏的缘故。果真四郎来做这天子,其实许是好的。可惜时势如此,经国才不如生朱户,有什么法子呢?你我狼狈今生,果真有来世,去做花鸟鱼虫,林中百兽,也好过为人辛苦。”


  元凌一身素袍,长发散落,双目通红。在摇曳的灯火下若一只凄鬼。


  那唇也是红的。


  一启一合。


  “果真有来世,凌但求做一伟岸丈夫。”


  东宫望着他,唇颤了颤,始终无言。


  但求做一伟岸丈夫。


  掌重权。


  享高位。


  仗三尺剑。


  登黄金台。


  立不世之功,流百代之名。


  使人无欺我!


  




  元月时,东宫死了。


  他的死,原已在诸人所料之中。可他这样的死,却又决然将这风雨中的王朝引向另一个方向。


  这一年,金陵多雨。雨密密地下至十月下旬,方才收敛。涝了一年,这便忽然又陷入干旱。


  深秋以至冬,两月无雨。


  邓王陈兵十万于金陵城下,围而不攻。城中粮渐尽,而井干枯。


  京华衣冠风流,至此也风流不得了。


  宫中亦开始缩减用度。


  人心惶惶。


  东宫再三派书邓王军中,约战于野。邓王不理,执意围城。东宫无奈,令临近且强大的琅琊王家派部曲星夜勤王。


  王家同邓王这一战,便十分的胶着惨烈。


  民怨沸腾,且年节将至,邓王提出休战一日,送粮草进京,以解生民之困。东宫应允,但唯恐有诈,商定仅开金陵城一小门,携缇骑监察粮草入城。


  粮草是真粮草。


  也并无兵士混入。


  却有大批得知消息的城中流民自四方涌来,哄抢粮食。东宫不幸,座下马为暴民惊吓,堕马踩踏而亡。


  光华太子薨。享年二十七。


  迟了两个月,这一日,金陵暴雨。


  万民欢呼,抢用锅瓢接雨,街巷相庆,犹如年节。






  “我两位兄长,均不是视生民如草芥之人。”元凌站在廊下,望着瓦檐间的雨,“说是邓王叛逆,其实军中话事者,恐另有他人吧?”


  他微微一笑,“围城之策,令尊用得甚绝。”


  天色灰暗,谢阮的面色亦灰暗。


  “如此,王家部曲元气大伤。月前你又刚尚了巴陵公主。纵观朝堂,还有何门何户能与陈郡谢家相抗?“他轻笑,“琅琊王家以为换上了皇孙便万事大吉,谁料黄雀在后,令尊胃口这样大,计谋这样深,招募精兵,假邓王名兵临城下,又推举我做储君叫东宫掣肘……逼死监国,耗尽王氏,眼见便是朝中第一的大家了。”


  这时,远处竟袅袅升起黑烟。


  宫人们惊慌失措,大喊,“中宫殿走水!中宫殿走水!”


  谢阮晃了晃,脸色苍白。


  元凌望向那燎天的火焰,喃喃,“她倒是轻松,这便随他去了。”


  便在此时,一面目有焦色的宫监踉跄奔来,怀中抱着一婴孩。不正是中宫眼前那宫监?宫监奔至二人面前,却视元凌若无物,只对谢阮急道,“郎君!东宫仙去,皇后伤心过度,不慎打翻烛火,以致宫室烧毁。郎君勇救于万一,虽皇后不幸,但终于救出皇孙,不负天恩深重!”


  皇孙被惊醒,哇哇大哭起来。


  元凌恍惚看着这张小脸,因为再见不着那人了,这张面上一眉一目一山一水,都立刻有了那人的影子。


  宫监紧紧抓着襁褓,望谢阮面前递。


  皇孙哭得更大声。


  元凌忍不住道,“你轻一些。”


  谢阮看着哭闹不止的皇孙,面孔苍白,“何意?”


  宫监闻言,那焦色的面上竟露出一个刀刻般的笑容来。


  “郎君,此乃从龙保驾之功!”


  “你轻一些!”元凌蓦地怒吼。


  皇孙尖声大哭,谢阮听得心惊,连忙接过他,轻轻拍了拍。


  他欲抱给元凌,元凌望了一眼,却又退了两步。


  微微颤抖。


  如何这般像?


  那宫监被吼斥,这才觑了元凌一眼,缓缓笑道,“殿下情深如此,东宫若是知道,必定欢喜。”


  何等诛心之语。


  可他不知道。


  他再也不可能知道了。


  元凌脸色一片凄漠,踉跄退入雨中。


  不知何处又有人尖着嗓子报,“——叛王畏罪!自尽于军前!”


  三皇子也死了。


  隔着蒙蒙雨帘,耳侧是婴孩惊心动魄的哭声。谢阮却觉得正和元凌对视着,呼吸可闻,心跳清晰。


  “你没有了长兄,我亦失去了两个兄长。你们谢家,于此可满意了?”


  谢阮缓缓抱紧怀中婴孩。


  看着那人仰天长笑,踉跄而去。


  只觉再不敢靠近于他。


  元月,金陵。雨。






  光华太子为民求粮,明知不可为而为,明知不可往而往,后世谓之妇人之仁,却毕竟其情可悯。然而竟因此死于暴民之手,千载之下,令人叹惋。


  那叛王虽忤逆,听闻长兄薨而自刎军中,亦不失有兄弟之情。


  中宫死火中,驸马督尉谢家三郎抱皇孙而出。此忠骨血诚,满朝赞誉,其父谢峤更是奔驰叛军阵前,泣血规劝,终使诸将归降,长跪谢峤马下,口称死罪。


  邓王谋逆案犯永安年间,史称“永安之乱”。陈郡谢氏满门忠胆,父降叛军,子御皇孙,名震于天下。


  中宫既崩,部曲既没,琅琊王家大不如前。一个世族之没落,正成全另一个世族之崛起。


  而在南国极其混乱的这一年里,北方一个牧羊童从死人堆中站了起来。他将建立一个强大的王朝,他的兵锋将直指牡丹盛开之所。


  




  铜雀台的宫娥端着餐案退出来,被人拦住。


  沈炼看了一眼餐案,“郡公还是不用膳么?”


  宫娥低声道,“郡公试了一点,全都呕出来了。”


  沈炼抿紧唇,推门,掀开八重素纱。


  东宫悼期,天下着素。


  元凌却不是他想的样子,憔悴得很,但目中有神,不至于浑噩。


  “沈郎来了。”他竟还主动唤他。


  沈炼站住。


  跪了下去。


  他笑了,“沈郎这是做什么?”


  沈炼抬目看着他,一字字道,“请殿下,珍重此身,好图长久。”


  元凌仍是笑,“哦,我胃口不大好么,过些时日便好了。”


  沈炼却道,“若不想用膳,请殿下不要勉强,反而伤身。”


  元凌扯扯唇角,不以为意的样子。


  沈炼看了看他。


  忽地倾身上前,扼住他的手腕。


  元凌脸上笑意敛去,一片漠然,“大丧之期,沈郎还是莫行荒唐之事。”


  沈炼却凝视着他,缓缓拉开他的袖子。


  但见那原本霜雪般的腕子上,竟横斜着数道深刻伤疤,狰狞可怖,望之心惊。


  元凌冷冷看着。


  沈炼轻声道,“东宫临去前,令我看护殿下。请殿下全东宫生前之念。”


  他说完便松开手,抓着剑起身走了。


  元凌静静不动。


  月上中天,宫侍进来,欲请郡公入寝。郡公却道,若一会儿听见声响,不许声张。


  子时,沈炼再入铜雀台。


  他再次跪倒在元凌面前,“殿下,谢峤已死,东宫之仇已报。殿下可无忧矣。”


  元凌的视线落在他的背脊上。


  那里插着两支箭。


  元凌淡淡道,“沈郎不是谢家的人么?”


  沈炼笑了,一边笑一边咳出血来,“谢峤许我,若事成,殿下自可去四海逍遥。当日东宫堕马,我便未救驾……然而殿下今日如此形容,我唯有以死谢罪。”


  元凌缓缓收起手指,握紧。


  “我是……殿下的人……”


  不是谢家的人。


  不是东宫的人。


  从多年前您站在我面前,露出明亮的美丽的笑容,从您唤我沈郎那一刻始。我一直是您的人。


  从来如此。


  “殿下您说的没有错,如我这般卑微之人,比尘土还要不如。”他摇晃晃站起来,血淅沥而下,“……臣已尽力了……”


  他走向门外,来往的风带来他的声音。


  “……珍重此身,好图长久……”


  他的身影淹没在夜色里。


  元凌缓缓闭上眼。


  是夜,一缇骑不慎堕下铜雀台,亡故。


  此事在宫中却未掀起波澜。


  因功震朝野的重臣谢峤亦于是夜遇刺,薨了。


  








  长宁十六年。


  天子选妃,诸世家遴选贵女入宫掖。这些年少明媚的女郎们小心地聆听女官的教诲。虽则南朝已在风雨荡晃之中,北朝之兵已逼近长江天险。但毕竟未至脚下,金陵城中衣冠依旧风流。


  女郎之中,谢太保之女尤为引人注目。那谢家是朝中第一流的世家,谢太保更是曾于永安之乱中救过当今天子,如今已是辅国重臣,女郎的母亲呢,也是天子的姑母巴陵公主,实在贵不可言。大家都猜测谢家女郎必要做皇后的。


  那女官讲完宫中礼仪后,对女郎们道,“宫禁森严,女郎们千万不可随意行走。尤其,”她顿了顿,“尤其铜雀台一地,天子禁令,万不可冒犯。”


  私下里呢,那谢家女郎却忍不住对旁人道,“我听母亲说起过铜雀台呢!说那铜雀台中关着一妖孽!”


  女郎们都惊讶,纷纷询问,“宫中怎会有妖孽呢?”


  谢家女郎只是在父母争吵之时模糊听见过,亦不甚清楚,胡乱道,“我还会乱说么?天子到我家来时,我亦听见父亲劝谏,要天子用心国政,莫再往铜雀台跑了……想来,怕是天子宠爱的美人吧!”


  女郎们道,“若是天子已有了宠爱的美人,对我们却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

  有人笑着道,“未必便选中了呢!”


  长宁十七年。


  北朝皇帝宇文拓携百万兵横渡长江。永安之乱后,南朝兵士为之一空,竟全然无力抵抗。宇文拓势如破竹,兵锋直逼金陵。南朝皇室匆忙逃出,迁都洪州府,另立朝廷以据守。


  五月,金陵大雨。


  王宫一片混乱,皇室已走,宫人们匆忙寻找值钱之物,好图方便。


  见太保兼十五州都督谢阮此刻进宫来,还有人习惯地向他行礼。


  谢阮走进铜雀台。


  这里也空了。


  那人站在廊下,望着高台下一派兵荒马乱,竟有闲心伸手去接落雨。


  谢阮脚步顿住。


  十几年,这人何以华发满头。


  “天子已经送走了,你不走,他不肯走的。最后被灵娘打晕了才成行。”灵娘正是那谢家女郎家中昵名,谢家女郎呢,现在已是中宫了,“你确然不走么?”


  元凌回过头来。


  对他淡淡一笑。


  摇了摇头。


  谢阮喉头一哽,竟欲落泪。


  十余载未见,这人看着已不年轻,霜华满头,却还是那样美丽。


  元凌沉默多年,已不能言语,便拉过谢阮的手,在他掌心写了两字。


  无非是,珍重。


  谢阮阖了阖眼,哑声道,“山河已破,我这便出城去会宇文拓。此一去,恐无有归时。万一北朝军队入城,到时城中流民混乱,殿下千万珍重。”


  珍重此身,好图长久。


  多奇怪,最后长久之人竟真的是他。


  元凌轻笑。


  家臣在不远处低咳两声。


  谢阮凝视着他,从怀中取出一物,“此物,阮不敢再持。”


  元凌垂眸。


  一块玉。


  刻着祥草瑞兽,是寓意君子高洁之意。


  元凌无声接过。


  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断掉了。


  那些过往种种,百般痴缠。便在这一时,俱都断裂了。


  “凌郎……别矣!”






  北朝的皇帝站在金陵高高的城墙之上。那南朝的太保自刎于军前,悲军士气最盛,累得他很是花费了一番力气才攻下此城。


  那南朝的太保对他说,要善待百姓。奇怪,现在已是他的百姓,他为何会不善待呢?


  于是皇帝让自己的宰相站在身侧,向城中生聚颁布抚民之诏。于是百姓便安然了,安心做北朝的子民。


  城门大开之时,人流便涌动,出城入城之人多如海流。


  宇文拓因要做个明君,便要含笑看着众人出入,以示自己确实不会做出伤害百姓之事。


  他目光一滞。


  人群中,有一男子,看着极清瘦。他披着一袭斗篷,戴着兜帽,隐约可见帽下霜华。


  那男子似乎感觉到视线,便抬头望来。


  宇文拓怔住。


  这人已不很年轻,却有着令人惊讶的美丽。他见是北朝的皇帝望着自己,竟也不慌乱。


  宇文拓张唇欲呼。


  这人看着他,微微一笑,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。


  宇文拓下意识噤声。


  随即又反应过来,暗骂自己痴傻。他对汉学很感兴趣,却并不精通,于是抓住身边的宰相道,“快看那人!何以形容?”


  宰相垂目望去,茫然道,“何人?”


  茫茫人海,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?


  宇文拓入主南朝宫殿后,在天子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幅画。那画上是一个极其美丽的男子,神情孤清萧肃,坐在高高的楼台之上,被万朵牡丹包围着。


  似野鹤。


  又似囚鸟。


  他心头一动,忽然认出了是谁。


  原来那人是南朝皇帝珍爱的美人,怪不得如此令人心旌动摇呢。


  宇文拓向边侧看去,见上有那小皇帝的落款。


  “中秋侍清河郡公四叔凌坐铜雀台”


  此时史官近前来,“陛下今日得金陵,功在千秋。可有何事何人须题记?”


  宇文拓眼前闪过那袭秀彻冷艳之影。


  便道,“此画中何人?”


  那史官一怔,凑上来细细察看落款,便去南朝典藏馆查询,几日后方回报。


  “南朝无斯人。”






  


  


  


  


 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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